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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个组织……”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通过自己的途径,再度回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秃头肥宅。

    半年前就订票了,没人会找这样一个没战斗力的人来当特工,他明显有社交窘迫症——

    再交换个眼色,李竺挑起眉:是他吗?

    傅展摇摇头:拿不准。

    “我们会知道的。”他揽着李竺继续往前走,语调拖得很长,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早已陷入了自己的盘算里,“到巴黎还有四天,到底是不是,我们会知道的……”

    第15章东方快车号(3)

    东方快车号通往巴黎的路上

    “你杀过人吗?”

    东方快车号在原野中飞驰。

    晨雾刚散尽了,秋日东欧的荒野色彩斑斓,这里的纬度要比中国大部分地区更高,云层少,天空理所当然也更蓝,秋意在森林中是透明的,落在树梢上,闪着金黄色的光。泛红的枫树林安静地从车窗外滑过,不疾不徐,逐渐远去,茶杯碰撞托盘,发出轻微的声响,列车员的脚步和车轮的节奏一样不疾不徐,这晨光和67c的大吉岭红茶很配,精心烹调的本尼迪克蛋在阳光中似乎也更加增色。——东方快车号拥有特权,城市甚至会为它调整通车安排,确保列车能在最佳观景时段经过,这段完美的景观路程,也是公司为乘客精诚安排的佐餐菜色。

    李竺把茶杯放回去,给自己加满,瞟了傅展的茶杯一眼:几乎还是满的。她的同车人正埋头给手工活收尾,他一早起来就忙着调和色彩,这让雷切斯特误以为他是个好画家,不过傅展的手艺的确不错,她的土耳其入境章已做得了,正摆在窗口晾干,看起来和所有入境章一样普通无聊,带着颜色氧化后恹恹的暗红。连李竺自己都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以她的眼光判断,这印章有90%的可能蒙混过关。“别告诉我这也是你小时候为自己的将来储备的技能。”

    “只是出于兴趣,这一招现在适用的范围越来越小。30年前,这是特工的看家本领,但现在随着科技进步,大部分情况下它已经不再实用。”傅展头也不抬,提笔蘸了蘸颜料,仔细地修整印章边沿,“前二十年,混过边检的流行做法是,一个人执一本护照入关,把它交给另一个人。但现在,有了指纹和视网膜、人脸识别,‘清洁护照’这个词也在退潮流。现在已经没有清洁护照了,你不可能用一本护照入境,另一本护照出境,除非有能黑进边检系统的技术人员做后勤,特工大多都规规矩矩地用掩盖身份出入国界——或者干脆就偷渡出境。”

    他举起护照,吹了几口气,把它也放到窗边晒干,“现在已经没有孤胆英雄这概念了,国家的力量越来越强,特工不再是和另一个人做智力上的周旋——什么暗巷谋杀,酒吧里的遭遇战,没有了,这一行现在更像是奥运会赛场,两个运动员同场竞技,见不得光的比赛,但关注度一点不少,谁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观众们几乎全都能知道。背后庞大的团队当然也必不可少,看似是个人成绩,但其实完全是科学训练的结果,少不了全方位的支持。”

    纬度越高,日晒越烈,墨水很快被晒干,他把李竺的护照丢过来给她,“另外,回答你的问题——我以前没杀过人,恭喜你拿到firstblood,再加把劲,没事摸摸枪,这把争取拿个超神。”

    李竺接过护照,皱皱鼻子,但没说什么,傅展瞄她一眼,收好东西开始吃自己的早餐。“昨晚做恶梦了?梦到谁?”

    “谁也没梦到,睡得很香。”李竺喝下半温的红茶,失去温度,奶腥味儿浮现,隐隐约约,像她不肯承认的担心。“这也许正是问题所在。”

    “你还巴不得噩梦连连,这么宝贵的回蓝机会都放弃,遇到敌人就崩溃?”傅展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他吃的速度比李竺快,但还奇异地维持着一份优雅。

    他的刻薄并不让人意外,熟悉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傅展的绵里藏针。只是大多时候,这根针都藏在傅展身周那团礼貌的云雾里,不像是此时这样直白。这或许是因为傅展心情不好,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终究是更亲近了一点。李竺不再那么担心自己被抛下,被处理掉,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出了强劲的战斗潜力。

    “可能我宁可做几个应景的噩梦,”她说,“不要太多——太多的确会影响精神,但……”

    但几个梦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有良心,自己依旧正常——她终究希望自己是正常的。

    这话没说透,但在两人相逢的眼神里却心知肚明,他们正离这个‘正常’越来越远,李竺的不安表现在外,傅展呢?他看起来若无其事,心底也是一样无动于衷吗?她的心理活动,在他眼里是不是依然很怂?

    娱乐圈里打滚的人,看不透性没法混的,尤其以李竺的身份,持身再正,也不会把一次露水姻缘太放在心上。昨晚发生的事充其量算是催化剂,更重要的是他们把刀衔在嘴里共度的日日夜夜,把后背交给对方是一种特殊的经历,会让任何人的关系产生微妙变化。毕竟是共过生死,现在傅展面前,她不再害怕被轻视,多少有了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你觉得你会怎么样?”对视持续了一会,李竺问,“如果你杀了人,你会怎么样?”

    会做恶梦吗,会愧疚吗?最重要的,这种不断异化的感觉,会让你觉得孤独和不安吗?

    傅展凝视着她,出乎意料,并没有回以嘲笑。

    “我不会。”他说,“杀那样的人,我不会。”

    这是他的真心话,但却似乎还有些保留,说这话更多是为了安她的心——杀红脖子李竺并不后悔,那样的人的确死不足惜,但傅展是否只对那种人杀伐果决?他会杀侯赛尼吗?

    如果时间倒转,明知走向,她会阻止吗?她……会亲自动手吗?

    她可以不问,傅展也可以不回答,但要蒙骗过自己,没那么容易——下一次,遇到下一个侯赛尼时,她会动手吗?

    他们彼此对视着,似在进行无声的对话,又像是和自己的另一面对峙,窗外是不断掠过的金黄树叶,太阳升起来了,曙光穿过五彩斑斓的原野,穿过玻璃,刺入双眼,让视网膜上闪出一圈又一圈的金星。

    傅展忽然笑了起来。

    “干嘛?”

    “这就是人性——总想回到从前的生活里,不分轻重缓急,才刚休息一晚上,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摸索人生的意义。”其实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多讽刺,更多地是冷静的观察。“如果你想有所成就的话,我劝你还是尽快摒弃这种爱思考的恶习,它对你的天赋是严重的阻碍——至少在这样的游戏里,靠着本能,你会更好地活下去。”

    李竺不否认,傅展言之有理,但这仍无法消解她心头的阴霾。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她问,语气有点尖锐,“所以,你一点也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她已不再是受气包,在两人组中的作用日趋重要,这改变两人都感受得到,但傅展似没想到李竺的态度会变得这么快,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消化她凌厉的攻势,片刻后才又露出含蓄暧昧的微笑。

    “重点是不要思虑过多。”

    他说,“想太多没有用,这终究不是游戏,局势的变化很快,你总会遇到容不得思考的时刻,到时候,你的天性自然会随机应变,代替你做出选择。”

    李竺眯着眼看过去,这一刻坐在金色阳光里的,似乎又是从前那个油滑斯文的傅先生,合作起来叫人恨得牙咬碎,滑溜得一丝丝话柄也留不住:社交时间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是那个去干活的人,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她,如果秃头肥宅真是u盘的原主人,那么迎接他,到底会是怎样的命运。

    湛蓝色、金黄色与火红色,深绿色,这些高饱和的色彩组合在一起,令你不难明白为何油画艺术诞生在欧洲——但,原野逐渐被更黯淡暧昧的工业色彩取代,火车慢了下来,边境检查站到了。

    #

    来自中东的压力越来越大,欧盟正因叙利亚内战焦头烂额,难民取道土耳其作为跳板,从海上、陆上通道源源不断地进入欧洲。当局有意加强边检,却受限于人手短缺与国内力量的掣肘,在罗马尼亚边境火车站,每天都有难民成功蒙混过关,他们不是有钱就是有运气,有钱人买来能用的护照,而有些难民仅仅是凑巧撞上了罗马尼亚混乱不堪的警察系统失灵的那么一瞬间。不过,再怎么疏漏的大网,总也能起点作用,平时人烟稀少的边境大厅现在排起了长队,大量列车因此延误,旅客们往往得排上一小时才能通过边检——这还是一切顺利,如果遇到一个贪婪的边检官员,不是高贵国籍,又恰好没准备一张蓝钞票,那可就有得烦恼了。

    东方快车号不在此列,这趟列车乘客稀少,财力与品行也深受当局信任,既然如今边检大厅的不便势将长久延续下去,当地政府在服务精神(一份丰厚的礼物,两瓶上好的波尔多红酒)的驱使下,为列车成员安排小小的特权礼遇,边境警察登上列车,检验护照与签证。理所当然,东方快车号的乘客都拥有无懈可击的出入境记录,这趟列车上搭载的名流通常拥有多国签证,使用过的护照摞起来能有半人之高。

    本周的班次也不例外,列车的九名乘客全都拥有无懈可击的清白护照,而乘务员也都是熟面孔。边警稍微翻开签证页,对土耳其的出入境页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便断定自己完成工作。他笑呵呵地喝了一杯茶,祝福诸位旅途愉快,并如愿得到丰厚小费,随后一分钟也不浪费,转身赶回边检大厅去挣他应得的外快。而东方快车号则继续前行,于午后顺利抵达布加勒斯特,乘客们下车在布加勒斯特稍作游览,并用下午茶,当晚,他们会返回火车包厢享用丰厚晚餐,继续启程前往布达佩斯。

    这是很显眼的一群人,不但因为他们有衣着光鲜的专职导游陪同,也因为所有人都衣冠楚楚,即使是便装游览,polo衫也依旧一尘不染,男士们都穿着锃亮的皮鞋。

    “当然,如果能去锡纳亚,那将更好。整个欧洲遍布着教堂,我得说,锡纳亚的修道院会是非常好的调剂——它在深山里,风景非常秀丽。我和我丈夫年轻时曾去过一次,那时我们惦记着修道院后的崇山峻岭,阿蒙,‘等战争结束后,我们一定要来这里露营’,是不是?但战争结束以后,这里成了社会主义国家。等我们再次来到这里,我和阿蒙已经爬不动了。”

    东方快车号素来鼓励乘客互相交际,这也是乘坐体验的一部分,旧时的富豪旅客善于把一切公共场所变做沙龙,这多半是因为他们那时代没发明智能手机。老太太对傅展仔细地讲述着锡纳亚的故事,‘阿蒙’负责坐在轮椅里时不时庄重地点头,他能走,但老人在公共场合总希望有点特权。“我们预定这次旅行时还以为能去锡纳亚,这让人向往又遗憾,但女儿又告诉我们,很遗憾,因为种种原因,行程有了调整。——种种原因,我知道什么是种种原因,从布加勒斯特往锡纳亚的路上建了个好几个难民营……”

    “天气真好,是吗?”

    傅先生被老夫妻缠住,傅太太自然落了单,她脚步有些慢,不知不觉间就和唯一一名单身旅客落在了一起,对方也因此鼓足勇气,对她友善地一笑,“罗马尼亚的秋天只要不下雨就非常好。”

    他们在游览议会宫,这是个新景点,壮观的社会主义建筑,内饰有强烈的莫斯科风格,对称、庄重与华丽的美。不过,这样的景点远远不足令见多识广的乘客们惊呼,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带着些迁就的歇脚式随喜。傅太太本来正出神地打量一副古典油画,听到施密特先生的搭讪,便回过头笑一笑,“这是我第一次来罗马尼亚,非常美的国家。”

    她穿着简单的米色套装,只有头戴的宽沿帽透出度假色彩,妆容得体,画着两道弯弯的眉毛,傅太太身材窈窕,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仪态优雅,虽然不是惊艳美人,但却很有韵味,在她含笑的眼神里,施密特先生猛地有些脸红,他结结巴巴地说,“是的,非常美,非常动人——的国家。”

    美丽、动人、宝贝儿,这是西方游客的三大口头禅,傅太太的称赞更多是出于礼貌,被施密特先生这一说,她勾起兴趣,微笑望着他等待下文,又启发性地说,“您之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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