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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www.wbxwx.com,凤倾天阑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池鱼之殃,然后西番绕城而去,照样可以南下或往北延伸战局,可是西番主帅可能先夸下了海口,如今得不到彻底的胜利,便无法和西番朝廷交代。

    所以双方便在这窄窄的内城前,像两头牛一样角对角抵住了。

    “太史姑娘!库里只剩两万枝箭了!”鏖战中,王千总奔上城头大喊。

    “太史!弓箭手们的弓又坏了十几个!”花寻欢抱过来一大批残弓,哗啦啦堆在地下。

    连续不断的射箭,终于让这些本就超龄服役的弓提前崩毁。

    太史阑嘴唇紧抿,现有的武器,不够再支撑一次进攻。

    她回身看看城头下——即使现在战争如此火热,城头上依旧在施工,武器出现匮乏的消息一传来,太史阑便下令,在北严内城主城门城头上扩建戍房,组织一大批工匠,临时制造和修理箭枝。

    这个决定引起很多人的诧异和嘲笑,临时造箭怎么来得及?修理就更荒唐了,修过的箭能射吗?没听过战场上临时修箭再用的。

    不过现在太史阑在北严是一言堂,没有人敢于违背她的意思,按照太史阑的吩咐,戍房里面还有一间小房,钥匙在太史阑一人手里,用途不明。

    “武器不够,就借。”太史阑笔直地立在城头,忽然跨前一步,走到城头风灯下。

    一直在她身侧的李扶舟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而底下西番军队看清楚出现的是她,立即疯狂地射箭投矛,各式长短武器,暴雨一样射过来。

    西番最近盯上了太史阑,特意安排了一队超强箭手和投矛手来应对她,只要她出现城头,迎接的必然是暴风骤雨式的攻击。

    哒哒连响,落箭如雨,西番人体质强健,名箭手更是不同凡响,很多箭落在了接近城头蹀垛的城墙上,插在墙缝里,还有些甚至越过城头,直扑太史阑,不过都被李扶舟手挥目送,送出千里之外。

    “你疯了!”被吓了一跳的花寻欢等人急忙蹿上来,把太史阑向后拉,“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番现在盯上你,还敢走到灯下!”

    太史阑被拉走之前,探身从城墙上拔下一根箭,看了看,箭矢基本完好,箭杆被坚硬的城墙砖震出裂缝。

    而底下城墙上,还插着更多的箭和短矛。

    李扶舟一直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需要这些箭?”

    太史阑点点头,却又道,“太冒险。”

    李扶舟笑了笑,忽然腿一抬,越过城墙。

    他颀长的身子跃起的那一刻,身姿流畅如飞云,又或者是一只穿入天光的雁,翅尖载着夜色靛蓝的光影,高处的风呼啦啦散开他的发,露出的半张侧影眉目美妙。

    所有人情不自禁抬头,目光沉醉。

    李扶舟一个跃起,更快地落了下去,他在城墙上游走,玉色的手掌轻轻巧巧一圈,便带起一大片插入墙缝的箭和矛。掠起的袍袂飘飞的影子,遮没这一刻城头的月色。

    西番兵也看傻了,等他们想起来操弓射箭,李扶舟已经抱着一大堆断箭残矛往城上掠来,掠到一半他似乎看见什么,身子忽然微微一斜。

    “唰!”底下反应过来的西番主将,终于亲自出手!

    这人臂力可怕,现在南齐军民都知道,此刻见他还是出手偷袭,不禁又惊又怒,大叫小心。

    太史阑上前一步,探头对城下看,底下黑沉沉的,没看出李扶舟到底要干什么,只看见飞矛闪亮的光影,倏地飞至——

    随即她就被花寻欢和苏亚狠狠拉了回去。

    飞矛呼啸,城墙上人人拎着心,城墙上李扶舟却没有改变他的初衷,还是斜着身子,双脚踩住城墙缝隙,单手抱着一大捆箭矛,另一只手,飞快在城墙某处掠过。

    “铿!”飞矛在他后颈处出现,雪亮矛尖,死神之眼!

    李扶舟收手!转头!缩肩!上身骨节咔咔瞬间微响!

    “啪!”

    飞矛擦过他的侧脸,钉入他肩侧墙头,溅起青灰色城墙砖碎屑,紧紧贴着他的肩。

    如果不是那一缩骨,只怕此时琵琶骨已经穿了。

    城上人紧张得停了呼吸,李扶舟自己还是那温淡从容的样子,笑了笑,看一眼那飞矛,轻轻一吹。

    几根断发从矛上吹落,悠悠同化在黑暗中。

    李扶舟一瞬间似乎有些出神,随即一笑,顺手把这只矛也拔了,夹在腋下,跃上城墙来。

    城上欢声雷动,李扶舟落在太史阑面前,将那堆残箭放下,太史阑正要问他是否安好,李扶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朵花,笑道:“送给你。”

    城上欢呼声一静。

    太史阑迈去的脚步一停。

    城头上女子们眼睛一亮。

    那朵花,看不出什么品种,玉白色,六瓣,中间托着淡绿色的蕊心,那种玉白很少见,不是常见的花那种单薄而柔软的白,亮而冷,瓣叶微厚有质感,望去如玉版,线条明朗,有亭亭之姿,却无媚态。整朵花看在人眼中,只觉得清而亮烈,姿态峻拔。

    在这硝烟弥漫血迹斑斑的战时城头,此刻这一朵花的干净、清丽、洁白、静谧、越发鲜亮而风姿独特。于烽火之间的不协调中,反生出极度的诱惑来。

    “刚才看见了这朵花,忽然觉得一定要采下送给你。”李扶舟擎着花,送到太史阑面前,最后几个字声音更低,“它让我……想起你。”

    太史阑听见身后有唏嘘之声,沈梅花似乎在吸鼻子。

    刚才,他冒着生死之险,就是为了摘这一朵花?

    对面,拈花而立的男子,风神温润,笑意款款,那朵花绽放在他玉色的指尖,和谐温存得似乎可以走到亘古。

    “好!”一阵寂静中,不知道谁大声喝彩,“才子配美人,鲜花识芳华,李先生,还不快为太史姑娘簪上!”

    太史阑的头发最近已经长长了,她想还剪成短发,却没空,却也绝不会挽云鬓,都是高高束着,导致北严城内现在以此为流行,很多姑娘束高发,穿男装。

    “簪花!簪花!”城头上战斗此时正告一段落,士兵们刚死里逃生闯一口气,见着这一幕都沸腾起热血,大声呼喝,声浪渐渐练成一片。

    “快呀,犹豫什么!”史小翠不知什么时候转到李扶舟身后,拼命捣他的腰眼,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模样。

    而沈梅花在太史阑身后,恨恨踢她的脚跟,一边嘀咕“好白菜都叫猪拱了”,一边推她,“接呀,接呀。”

    城头上人人含笑,目光发亮,李扶舟眼睛也亮,却又温柔如海。他含着笑,手慢慢抬起。

    太史阑忽然伸出手。

    在他的手落下之前,接过了花。

    随即手一垂,毫不犹豫,把花别在了自己衣襟上。

    她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决断干脆,几乎众人都没看清楚李扶舟刚才想要做什么,只看见太史阑超级主动地接过了花。顿时觉得此情此景甚美好,果真郎情妾意,都发出一阵激越的欢呼。

    李扶舟的手,却在半空细微不可察觉地顿了顿,随即收回。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色,只唇角浅浅笑意,似乎略有惆怅。

    太史阑已经转过身,面容平静,眼神里也有深深的,难以辨明的东西。

    她目光一扫,众人便想起此刻是在何时何地,赶紧住了声,各自做事去了。

    花寻欢等人佩服地看着太史阑——她就有这本事,瞬间让人感觉到她的威严和压迫,让人不敢造次。

    “我需要一个偶人。”太史阑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一个很像我的偶人。”

    李扶舟此刻神情也很平静,立刻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要草人借箭?”

    太史阑觉得这个词很好,李扶舟智慧果然不可小觑,唇角微微一弯,“不能是草率的草人,必须要有能工巧匠。”

    “说到这个我倒有些惭愧。”李扶舟笑道,“我家族在前朝,曾有家将擅长各式傀儡制作,栩栩如生,甚至可以上阵作战。后来用不上了,也便没有再流传下来,那位老仆曾经要教我,但被我拒绝了,早知道便学了,今日也可以派上用场。”

    太史阑瞟他一眼,心想能用上家将的家族?这能是普通的江湖大豪吗?

    她脑海中忽然掠过一样东西,随即四处寻找一下,发现那个小偷龙朝,果然又不在城头上。

    前日这人似乎就自动请缨,带领自己的混混属下们,在城内维持秩序,一直没和她照面。

    他在避着谁?

    “我去城下一趟。”她简单地交代一句,拔脚便走。没多久在城中找到龙朝,这人正靠在人家大门口,用一个梨子逗一个小孩,那小孩抢了他梨子就跑,跑到一边格格笑着咬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叫。

    太史阑过去一看,那梨子居然是假的,木头刻的。可是刚才连她都没看出来。

    龙朝笑得在地上打滚,一点也不以欺负孩童为耻,太史阑过去,踢了踢他的脸。

    “起来。”

    “干嘛?”龙朝天不怕地不怕,就有点怵太史阑,连忙向后退。

    “给我刻个偶人。”

    “不会!”龙朝将小刀一扔。太史阑注意到,第一次见他,他挂在腰带上的那个精致木偶,已经不见了。

    她也不动气,双手据膝蹲下身,看着龙朝的眼睛,“嗯,行,那跟我上城作战。”

    “不要!”

    “不要你参战,给我掠阵。”

    “不要!”

    “有人保护你,李扶舟。”

    “不要!”龙朝的声音像惨叫。

    这一声出,两个人都静了静,太史阑唇角弯了弯,龙朝嘴角抽了抽,随即双肩一垮,喃喃道,“遇见你,我就只有完了的份……”

    太史阑盯着他眼睛,“做个偶人来,像我的。”

    “能不要太像么?”龙朝神情顾忌。

    “可以。”

    “立即给我做出来。”太史阑大步走开,走过街角时,忽然道,“做完了你去城南大牢,负责看守那里的囚犯,那里你什么不想见的人都见不到。”

    龙朝立即舒了口气。

    随即他站起身,掸掸华丽而破旧的袍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城门的方向。

    ……

    龙朝的速度果然很快,一个时辰后,一尊太史阑木偶已经搬上城头,和她一般高,手臂和腿还可以活动,穿上她的衣服后,和真人果然有几分相似,虽然容貌刻得僵硬了些,但在黑暗的城头,倒也不大看清楚。

    龙朝那个猥琐的,不知道是报复还是咋的,送上来的木偶是光身子,好在他胆子还没大到敢于刻出太史阑木偶重要部位的地步,木偶身材平平就是个木头人,不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木偶胸部位置,正好有两个木料的天然漩涡图形,远远看起来就像……胸。

    一堆人围着木偶啧啧称奇,发现这一点后,都不敢表示出异样,装出一脸木然,太史阑远远在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众人以为她没发现,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她对苏亚道:“通知一下龙朝,城南监狱西大牢那边锁听说上锈,让他去换一下。”

    苏亚也便去了,这事儿也没人在意,不过很久之后,有人听说,龙朝在做城南大牢牢头时,去西大牢重犯区换锁的时候,因为不小心,被一个爱好男风的大盗抓进了牢中险些吃了,他拼死拼活几番挣扎才逃了出来……

    当然这是后话了,似乎和一脸无辜的太史阑一点关系也没有。

    木偶最终还是穿上衣服树在了城头,这时候也来不及再让龙朝去做个没漩涡的,太史阑总以为这不过是临时举动,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木偶,安然渡过了战火,留在了北严,并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作为传奇人物留下的最可宝贵的重要纪念品,陈列在北严专门建造的大帅庙内,供无数人膜拜瞻仰,据说摸摸胸还可以求子,以至于经常有良家妇女半夜爬墙进庙偷摸……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很多很多年后,伟大的太史听说木偶还在北严时,曾经眯着眼睛说过这么一句话。

    “尼玛,那个猥琐木偶,早知道叫龙朝重新刻!”

    当然,这更是几乎所有人都没听懂的后话了……

    ……

    树在城头穿着戎装的“太史阑”,脚下有移动滑轮,时不时出现在城头,或者各种可能射到的角度,招得西番的箭和矛,一阵一阵不要钱般地射。

    每次西番射累了,太史阑木偶也就不见了,西番见太史阑屡屡出现城头怀疑了,太史阑木偶就“忽然中箭”,引得他们兴奋,再来一遭。

    西番稍微停息进攻的时候,李扶舟便带几个轻功好的下去拣箭拣矛,太史阑瞧着,很快就有近万支箭。众人除了李扶舟,其余人并不清楚她要干什么,但好在现在太史阑甚有威权,她作战的思路也新鲜狡猾,众人干劲十足。

    “我累了要补觉。”等到箭差不多了,太史阑忽然道,“从现在开始,那些射上城头的断箭,以及我们自己用坏的武器,都运到戍房里修补。”

    不等众人质疑,她返身钻入戍房,众人见她终于知道休息都觉得欣慰,只有城头上也同样一直没睡的李扶舟,忽然转身看了她一眼。

    大批断箭残弓被运到戍房内,一堆工匠茫然地等待修理,但门关上后,內间的小门开了。

    “拿来。”

    弓箭在工匠们手中只过了一下手,便到了太史阑那里。

    四面无窗的暗房内,堆成山的弓箭内,太史阑生平第一次开始大批量的“复原”。

    残弓在弥合,断箭在重组,一支支残箭经过她的手,齐齐整整恢复如常。

    小门紧闭,两只大竹筐在等待,太史阑挥手如拨弦,指尖飞拨,一支支完好的箭飞入筐中,渐渐堆满。

    外头的喊杀声渐渐听不见,头顶一线小窗里走过日光又换了月光。

    大批大批的断箭废弓运进来,再通过那些工匠的手完完整整运出去,那些工匠都是挑选过的性子沉默老实的人,也事先得到过嘱咐,都默不作声,有的还在弓上象征性地镂上自己的标记,以示确实是自己修理完成,一开始工匠们以为太史阑本身是修理神匠,当里头完整的弓箭武器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递出来时,所有人眼底都有了惊异之色,他们的呼吸收得更轻,步子越发收敛,动作却越发的快,面对小门的每个姿态,都充满了尊敬和膜拜。

    太史阑却开始觉得有点头晕。

    她曾以为她的异能与生俱来,不须耗费任何精力,但真正大批量无休息地使用,她渐渐也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一直按照老曹和容楚给的方法在修炼,精神意识越发强大活跃,她早就支撑不住。

    太过努力的“工作。”让她头痛而虚软,精神微微有些恍惚,手上动作慢了慢。

    忽然想起那天喝完鱼汤后睡了一觉,醒来时看见李扶舟躺在她身侧一人远的地方。

    彼时黄昏最后一线光芒恰恰收拢,霞光远去落一抹夜的暗色,背对日光的他眉目不太清晰,撑肘支额,遥遥而静静地看着她。

    她有点刚睡醒的茫然,忽觉那一刻的他,沉默而远,那一个支肘相望的姿势,似乎已经千年。以至于落了尘世的灰,再被山风默默拂去。

    “你说了梦话。”他说。

    “嗯。”她用鼻音回答,心里却有些奇怪,她的嘴是蚌壳,平常话都不多说,居然会说梦话。

    “说了什么?”

    “你在说……”李扶舟似乎不太想回答,慢慢坐起,轻轻掸了掸膝盖的草叶,若有所思,在太史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道,“容楚,你滚!”

    太史阑挑眉,“想必厌恶太过,梦中也忍不住。”

    “是吗?”李扶舟还是那若有所思样子,忽然道,“太史,我愿你也能这么对我说话。”

    “叫你滚?”太史阑手一伸,“好,请滚。”

    李扶舟盯着她,半晌,浅浅笑起来。

    温柔也如这一刻霞光,只是稍稍有些黯然,是谢去的晚霞。

    他微微倾身,盯住她的眼睛,她没有退让,扬起眼睫。

    “不。”他伸出手指,凌空点点她的额,“我但望你梦中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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